沉淀到如今最真实而浓烈的情绪,是她心中从不敢示人的恐惧。

    而这种恐惧,来源于自己的亲生儿子。

    她从不敢承认,裴慎的阴戾、残暴、种种反常,是她夫妻二人一时疏忽导致的恶果。

    裴慎回来后,整整一年都在疗伤、缝皮、接骨,无论多疼,他从来都是一声不吭,她亲手熬制汤药来喂他,他却从不肯唤她一声阿娘,只用那双比狼还要骇人的眼睛提防着所有想要亲近他的人。

    他分明恨极了他们夫妻!

    原以为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谁也没料到,他能凭借自己的本事一步步坐上当朝三品的位置,到如今刀光血色间轻易断人生死。也正因如此,她对这个长子的忌惮与日俱增。

    可他偏偏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明面上母慈子孝,兄友弟恭,让她这些年放松了警惕,以至于到今日才看出他蛰伏多年的獠牙。

    长公主咬紧后槽牙,她今日本就是强忍着保持笑脸,此刻情绪终于绷不住了,“此事暂且放一边,你二弟翰林编修做得好好的,又是皇子伴读,又是在御前起草诏书、侍讲经筵,照这样下去,内阁迟早有他一席之地。可吏部偏生此时举荐他前往河南偃师当知县,美其名曰历练,实则是想将阿识调离京城吧?此事若成,绾绾定不会跟着嫁到远地,你便可横插一足,毁了阿识的婚事与前程!若非陛下身边的大伴今日告知你父亲,连我都要被你蒙在鼓里!那吏部侍郎向来与你交好吧?如是种种,我可有冤枉你分毫?”

    这番话说完,长公主仍旧颤抖不止。

    裴慎的心思何等阴毒难测!且他想得到的东西,几乎从未失手。

    老二老三虽则聪慧过人,然本性纯良,又岂会是他这阴险小人的对手!

    可有冤枉?裴慎并未直接回答,只是道:“偃师才发生过一起地裂,百姓民不聊生,正因如此才更好出政绩,二弟若是做得好,来日擢升也有名目。选贤任能,陛下自有考量,何况二弟也是陛下的外甥,升降任免岂是旁人可以轻易干涉?母亲若还是觉得不妥,可亲自面圣陈情。”

    长公主一时语塞,怒极反笑道:“你这是承认了?”

    “那我与你父亲呢?”长公主咬牙切齿,狭眸中透出明显的怨毒,“我与你父亲也要阻止你与绾绾成婚,你岂非要将我们也一网打尽?阿朗也想娶绾绾,你又要想出什么招数来对付你弟弟?”

    裴慎平静地看着脸红筋暴的母亲,慢悠悠地旋动着食指的骨戒,良久方一笑:“母亲多虑,我不也是您的儿子么,又岂会做出弑父害母伤弟之举?”

    弑父、害母、伤弟。

    这几个字眼被刻意咬重,仿佛已经在他脑海中预演多年。

    对上长子戾气丛生的眼眸,长公主几乎是双腿一软,跌坐在身后的靠椅,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他这是何意?

    怪她做母亲的偏袒老二老三?

    还是说,拐弯抹角责怪她这个母亲做得不称职,害他幼时落入贼人之手,受尽折磨?

    裴慎轻叹一声,“母亲若无别的吩咐,我先告辞了。”

    言罢也不顾长公主震怒,负手出了厅门。

    *

    尚书府,清芷苑。

    沈稚在那日游湖后染了风寒,断断续续二十余日才好全,也正因如此,才在沈夫人的连番追问下逃过一劫。

    这日,沈稚才收拾一番打算出门,沈夫人又前来问话。

    “裴二教你下棋你不去,裴三邀你击鞠捶丸你又拒绝,今日又是什么名堂?你还想躲阿娘到何时?”

    沈稚听得头都大了,捂着耳朵说道:“今日是月溪的生辰,她还让我带皎雪骢过去玩呢,时辰不早,我得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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