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kushuxs.net
叶刚的头很疼。疼得就像一万根钢针依次扎入脑髓的最深处。几个时辰之前,叶刚率湖州府官员在寻芳阁宴请藩台大人一行。在姑娘们的陪伴下,藩台大人喝得很尽兴,对湖州的人情风物赞赏有加,尤其夸奖了叶刚主政湖州的这几年来,政通人和、百姓安乐,堪为江南诸郡之楷模。
为此,叶刚不得不多喝下了几杯女儿红,以此感谢藩台大人的知遇之恩。
但在叶刚的内心深处,他已经用二十多种方式,将这位大腹便便的藩台杀死了四十多回。
早在翰林院的时候,叶刚就厌恶应酬,厌恶虚与委蛇,厌恶言不由衷的客套。外任湖州之后,他开始要学会接待藩台、皋台、巡抚、都察院、六部等无穷无尽的“贵客”。每一个客人叶刚都不能怠慢,因为他永远不知道,谁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射出一支暗箭,让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叶刚不得不如履薄冰般地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他不想回到那个一无所有的年代,像一条野狗般,满身脓疮地爬出荒山野岭。他不像大明官场中的其他人,因为他无路可退。于是他每次都会迫使自己喝很多酒,直至喝到吐,甚至有时吐无可吐,以致于吐出血丝。
其实叶刚不喜欢看到血,每次看见血,他就会吐得更厉害。正如二十年前在那座看不见边际的荒山里,他一边看着乌鸦啃食着父母和妹妹的尸体,一边吐出腹中仅存的胃液。
今晚,叶刚大概吐了十几次,但他的头依然很疼。
他命下人点起了龙涎香。
神秘的香气如一把保护伞般,将虚弱的叶刚包裹在其中。当自己精力充沛旺盛的时候,叶刚比起同龄的男人更需要女人的包裹。但当叶刚如现在这般萎靡无力的时候,他只需要点起一炉龙涎香。这让他感到绝对的安全,并能让他逐渐恢复往常的理性和侵略性。
什么政通人和、江南楷模。叶刚心想:我只是京城那人放在江南机要之地的一颗棋子,仅此而已。
但叶刚不得不佩服那人:翰林院多年来的传说,福建学子的荣耀,有明一代人臣的极致。他就如一道光芒照耀进终年阴暗的翰林院府里,让每位埋头抄书的年轻编修不再感到寒冷、清苦和绝望。叶刚也不例外。为此,叶刚愿意投入自己与生俱来全部的热情,施于一些无用但充满意义的事业之中。
例如,陪藩台大人喝酒。
藩台大人今天显然醉了。但湖州没醉,崇安没醉,福建没醉,大明没醉。叶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知道,此时此刻,来自陕西、大同、蓟辽、南京等地的书信正如雪片一样,在京城城内的各处院墙中穿梭。许多身着蟒服、朝服、飞鱼服以及青布衣的人们,正在暗室中窃窃私语。每个人都必须认真评估身处的局势,以及决策是否需要向某一个未知的方向妥协。
正如叶刚三日之前收到的梅花印笺中所写到:那人即将离场。
但光芒不会离场,黑暗也不会离场。暂时的退却往往意味着更加激烈的反噬。叶刚懂得这个道理,但他还是渴求以某种方式参与这段历史。即使她的颜色,可能是黑色的。
叶刚又吐了一次。他对镜子里的自己感到一阵恶心。
××××××××××××××××××××××××××××××
天亮了。崇安的长街上又有了一点烟火气。仿佛一切如常,那些暗哨都消失得无踪无迹。没人看见王三的尸体,也没人看到了血迹。黑夜中总有些专业人士会处理这些事情。
李应升站在窗前,怀着满意的心情饶有兴致地看着外面的街景。黑衣人毕恭毕敬地站在他的身边。只听得李应升说道:“我署任福建以来,这是第三次来崇安。说来奇怪,崇安虽然很穷,但总会给我一种特别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应该脱下官服,像这些百姓一样劳作于街市之中,逢年过节能吃上一碗煮得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