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往家里送效益工资和奖金外,没有多余的时间回家。可谁想,去年下半年以来,农用车销不动了,胡光和别的工人一样,待在厂里没事做,只能往家里撤退。最要命的是女人的公司也开始放长假,家里除了小孩有学校可去,两个大人窝在家里无所事事,无聊极了。只有躺到床上去,这是能打发时光的唯一办法。

    这一躺,就躺了将近一年的日子。那个平静的午后,女人走到床前,望着睡眼惺忪的胡光,用一种非常冷静的口吻说道:“我走了。”胡光揉揉眼睛,说:“走了?上哪去?”女人说:“上哪去?这与你无关!”胡光这才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坐了起来。但他不死心,又问道:“什么时候回来?”女人冷笑了一声:“回来?回来跟你喝西北风?”说这句话的时候,女人已经走到门边,抬手开了门。胡光怔怔地坐在床边,眼望着女人的背影,脑海里一片空白。女人又缓缓转过身来,瞥了胡光一眼。胡光心存侥幸,以为女人改变了主意,赶忙站起身,想过去拉住回心转意的女人。岂料女人却说:“孩于也不会回来了,我已做了安排,我知道你养不活他。”说完,女人就从门边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

    现在,胡光开了锁,又从这道消失了女人和生存愿望的门下走了进去。他关了门,靠在门板上,一时还想不出比卧轨更高明的死亡办法。他觉得自己太笨,简直是个大木瓜。他开始在屋里踱步,背着手,低着头,俨然电影里临阵前思考作战方案的大首长。胡光不相信电影里的首长能想出克敌制胜的良策,而他却不能。车到山前必有路,胡光想起了上中学时老师在课堂上说过的这句话。

    几圈下来,胡光就下意识地踱进了里屋。他瞥见了梳妆台上的圆镜,以及圆镜中自己的嘴脸。他有些吃惊,镜子里的人苍老得就像八十岁的老头,而他敢肯定,自己的年龄还远远没到这个份儿上。胡光就朝镜子努努嘴,同时翻了一下眼皮。翻眼皮的时候,胡光还在镜面上保留着一丝余光,这样他就瞥见了自己那个极像盲人的扮相。

    可以说,装盲人本来就是胡光的绝招。他从小就喜欢翻眼皮,只要眼皮往上一翻,两颗眼珠就藏得无影无踪,地地道道的有眼无珠的瞎子。为此他不知挨过父亲多少揍。然而,读夜大的时候,胡光这绝招却给他带来了意外的好处。那是在一次夜大同学的联欢会上,胡光装扮的一位心地善良的瞎子的角色,竟博得全班同学一阵又一阵的掌声。也就是那次联欢会后,一位女同学每次听课都要坐在他的身旁,逐渐跟他好上了。这位女同学后来成了他的女人,也就是那位现在已离他而去的女人。二人结婚的时候女人告诉胡光她爱上他的原因。她说,她父亲也是一位心地善良的瞎子,胡光把瞎子表演得这么惟妙惟肖,又这么高尚可敬,她非常感激他。

    可悲的是,胡光的绝招虽然赢得了跟女人的婚姻,却无法将这婚姻长久维持下去。但胡光不能否定,他还在留恋那个女人。他没有理由怪罪女人,他知道罪过全在自己身上,因为他已经失去使女人幸福的能力。胡光心头滋生了一个新的念头,他要伴着一件能够代表女人的什么东西离开这个世界,这样他就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

    胡光茫然的目光在屋里逡巡了一周,最后跌落在床边。胡光眼睛一亮。这张床曾承载过他与女人的千股爱万般情,曾让他相信全世界都只有光明和幸福,而没有黑暗和苦难。不过此时的胡光不太在乎床的存在,他在乎的是床上的一件东西,这件东西非常平凡,却使他怦然心动。这是一根普通的猪皮做的赭色皮带。这根赭色皮带窄而长,逶迤于床上宛若一条冬眠的蛇。这是结婚时胡光送给女人的小礼物,几年的时光里,它一直缠绕着女人柔软的细腰,也缠绕着女人那份安稳的心。但女人还是从皮带的缠绕里脱身而去。胡光便觉得此时的自己跟皮带一样,成了弃物。

    女人,皮带,死亡。胡光发现,这三者之间似乎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胡光骄傲地认为,自己的灵感没有枯竭,他还是一个富于想象力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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