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也都略有耳闻。
听说今秋倾月班要演《鸣凤记》,百姓们纷纷奔走相告。这可真是一件奇事!这五年来,倾月班演的都是《拜月》、《荆钗》、《西厢》、《牡丹》一类风月戏,就连《杀狗》、《灰栏》这样的说教戏都未曾演过,今年怎么忽然演起《鸣凤记》来了?这可是一出叫人看了咬牙切齿终而大快人心的戏,不知那些柔柔弱弱的姑娘们到底怎么演。
待到演出当夜,夫子庙上灯火辉煌,倾月班的戏船上高挂着灯笼,映照着船头甲板,底下那些看戏的乡绅百姓们都高举着火把,紧紧围在倾月班的船头边,方寸之地竟亮如白昼。嬛伶嫏伶一个扮夏言,一个扮邹应龙,领着婵伶、姝伶、嬗伶等在台上演尽忠烈仁义之事,而婳伶、娴伶、娉伶等花旦都做了刚烈节妇,至于妖伶、姹伶几个扮丑角并老生的,也把严嵩、严世蕃、赵文华等人刻画得淋漓尽致。待到最后一出时,严世蕃父子被斩,忠臣义士受封,台上台下无不欢欣鼓舞,那喝彩的人不知道是该为这戏里的人叫好,还是替着班唱戏的姑娘们叫好。沈羽嫱在不远处的墙头上坐着,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小时候,沈羽嫱也是这样看戏的。父母家人,远近相邻们都围在戏台下,唯有沈羽嫱喜欢独自躲在一个无人觉察的地方,默默地看戏,看戏且看看戏的人。
沈羽嫱不知道自己到底懂不懂戏,以前看戏不过看个故事,与之笑,与之哭,与之恨,与之喜。而今天看着这样一群可爱的女孩子在那里做戏,沈羽嫱感悟的不仅仅是戏里的喜怒哀乐,更有一种不可言妙的心情:她们原是深闺弱质,却要在江湖飘零,在台上,万种柔情能于转瞬间化为刚毅之气,真不知道,这些女孩子心底里藏着的是什么玄妙的东西呢?或许,本没有什么玄妙吧,她们是那样的纯洁简单,她们只是把戏里的真情,人生的感悟付之于这做戏的台子了。沈羽嫱想起半月前同这群女孩子相遇的情形,心底不由升出一股怜惜之情,如此漂泊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少苦难,沈羽嫱只想,倘或那次不是让自己遇见了,谁又能救助她们呢?
戏船边叫好如潮,掌声雷动。自来伶人是下九流,那些自命清高的文人雅士们甚至把伶人看做猪狗一般的人,然而当此情境,谁能说这些粉末做戏的女孩子肩上担的不是人间道义呢?即使是做风月戏,那也不是在诉说着天地间的真情吗?最重要的,那些看戏的百姓们是何等得快乐,若能以一己之力而娱乐大众,且所行之事光明正大,这样不也很好吗?沈羽嫱忽然觉得,这不就是千百年来天下百姓所期盼的安宁日子吗?没有争战,没有饥荒,没有旱涝灾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隔三差五的还能在桥头巷里看看戏文,多自在的日子。尽管那些百姓的头上都被剔去了半边头发,但与他们此刻真实的快乐相比,那又算得了什么呢?没错,如今的天下是在满人手里,犹如当年金兵占了北方疆土。那时,天下苍生无不盼着驱逐鞑虏,复我山河,结果呢,南宋朝不也是亡了。蒙人入主中原,统领江山近百年,这期间,天下百姓还不是照样过日子。对了,这戏曲行业还是在那时候兴盛起来的呢,关汉卿、王实甫,马致远、白朴……哪一个不是名闻天下的风流才子?现今清廷江山初定,江宁府这样的地方的确算是民生安乐了,百姓们似乎已经开始习惯顶着秃了半边头发的脑袋去过安生日子。沈羽嫱有些而糊涂了,明明受掠胡骑,为何百姓们竟能安居,难道他们的心里没有民族家国的责任吗?难道世人都愚昧至此?若百姓们已经安于这样的生活,那她以及那些仁人志士们志愿舍生忘死的反清复明大业是为了什么呢?将天下再度翻过来,为了恢复汉人衣冠而陷百姓于水火中吗?沈羽嫱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话:得民心者得天下,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不敢再往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