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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婉听他这么说,抿唇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开了口。“我……多嘴问一句,他……”
“他还好。”
杨伦直接住她的问题,拍了拍衣袖,转身带出,叫请太医。
***
这一年说来也怪。
初春一直都是干风天,但是翻到二月,雨水却突然之间多了起来。
这种天气并不是和适合血肉伤的将养。
邓瑛也不想过多得走动,几乎是整日整日地呆在太和工地上。
太和殿的重建工程备料就备了四年,原制的工程图是张展春主持绘制的,由于主体是木制结构,一旦遇雷火,延烧的势头几乎不可逆。邓瑛在复建太和殿之前,曾与众工匠们一道,对图纸进行了多次修改,而今放在毡棚(1)里的图档,已经堆了半人来高。
连日大雨,图档受损,需要用大木料的工程也都没有办法完成。
工匠们得闲,大多坐在毡棚里一边躲雨,一边闲聊。
桌椅脚跟都在发霉,但也把老木的香气逼了出来。
有人沏了滚茶,用小炉子吊着,众人分来热热地喝上一口,身上的潮气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邓瑛端着茶碗,站在人堆里与工匠们说话。
这些匠人大都来自张展春的香山帮(2),与邓瑛熟识十几年的大有人在,他们都是靠手艺吃饭的人,与宫廷和朝廷的牵连不算多,没有那么多顾忌也就更敢说,但他们没什么大局观念,想对邓瑛表达些什么,好话又说不出来。反怕多说多错,因此在邓瑛面前变得小心翼翼。
邓瑛知道,这些人远比他自己更在意他内心的平复。
但他也明白,“平复”这件事,对他自己和这些人来说,都很漫长。
于是,除了工程上的事,他偶尔也会和他们谈及自己在内廷的日常生活,来缓和彼此之间的“芥蒂”。
“我前两日还在想,宋师傅送的茶,要放过今年惊蛰才拿出来喝。结果今日大家都被雨绊在这儿,就索性拿出来了。”
送茶给他的匠人听了这话很欣喜,忙道:
“您喜欢就太好了,今年地里又出了新的,就是年初家里女人生病,没及得上去摘。我前几日赶回去叫了村上的人帮忙,终于收了一半下来,赶明儿家里的女人身上好点,叫她再给大人送些来。”
他唤邓瑛“大人”,刚说完就被旁人扯住了胳膊。
一堆眼风汹然扫来,扫得他顿时面红耳赤,张着口愣住了。
自悔失言,不敢再看邓瑛。
邓瑛笑了笑,在旁过他的话,“我还怕你们进来做工,就不稀罕家里的田地。”
那人见邓瑛不怪罪,自己更后悔,也不敢大声说,低头悻悻接道:“是,再少也是祖业,不敢不守着……”
气氛有些阴沉,棚门也被风吹得咿咿呀呀作响。
外面的雨气很大,木香土腥都带着春寒,邓瑛的身子一直养得不是很好,尤其是脚腕,早晚畏寒惧冷,站久了便不舒服。
但他还是习惯在这些匠人当中站着。
这也是张展春几十年的坚持。
他曾对邓瑛说过:“营建宫城和在外带兵是一样的,没有那么复杂的人心算计,大家的目是一致的,只要你能让他们安心,他们就能一门心思地扑在自己的事情上。大厦之稳,莫不出于人心之定。但要做到这件事,光精进自身是没有益处的,你得有‘终身为士,不灭文心’的毅力。有了这样的毅力,才能记住你该有的担当。如此,你带领着他们建造的殿宇城池,才不会是一堆楠木白骨。”
张展春说这话的时候,邓瑛还很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