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欲已甚于人,身辱而志于正,《明夷》之五,有黄中之德也。仲雍之必断发文身以混于蛮也,可以无夷者也。

    可以无夷,而必自伤,已甚于己矣。无已甚于人,不屈于己;已甚于己,必伤于人。故仲雍者,孤翔其志,蹈冥以求晦,《明夷》之上曰:“不明晦,初登于天,后人于地”,仲雍当之矣。雍之避季而以全爱,其志皎然,登天之明也;毁身而化于蛮,其用冥然,入地之晦也。

    以登天之明,成乎入地之晦,可以无伤而必伤其明,仲雍之志荒矣。故箕子艰而贞者也,仲雍明而晦者也。

    迨周之既有天下矣,箕子不受封于中国而之朝鲜,乃以化朝鲜于礼义,迄于今垂三千载,而犹烈。贞于其艰,艰而不易其贞,箕子之所为叙伦远矣。仲雍之于吴,去之未十世,而骈戾狂谲,鸟兽行而鱼鳖居,一入于地,尘封壤扃不见白日者数百年,君子之流风岂若是哉?

    孔子曰“我则异于是”,以其不足以为贞也,异乎箕子之称仁矣。《春秋》之恶吴甚于恶楚,以其不足以有明也,异乎居九夷之不嫌陋矣。天有经,地有义,人有纪,孤翔其志,入于冥,而以冥人,人受其伤焉。故夫仲雍之于君子,其道未也,的然而日亡者也。

    六

    郑成公立之初年,楚婴齐帅师以加郑。其明年,婴齐之师再至。盖自是以迄乎萧鱼,二十四年,楚兵郑者五,晋之兵郑者十三。郑之受兵也十八,卫三受晋命伐郑。

    郑之自以其兵犯宋、蔡也十一,凡郑之奔命于戎事者二十有九。甚矣!郑之愚也,以其国受天下之冲,死伤其民以从之也。

    郑之愚,楚不得独为智也。自婴齐之师频起,缘郑故而以兵向中国者十五,所以争郑者亟矣。亟争郑,而卒不得郑,伤其君,死其大夫,敝于吴,而几丧陈、蔡。

    楚之愚郑以疲之,仍自愚以疲矣。楚之愚,晋愈不得为智也。自绕角之役,缘郑故而以其兵与楚竞者十五,合诸侯以寻会盟者十五,所以争郑者益亟矣。避秦下吴,亟以争郑,郑劣从之,而几丧宋。晋因郑之愚而相竞以愚,贸贸然若舍一郑而不能霸也,晋亦惫矣。

    夫郑之愚,任天下之冲于己,以为己重也。既已为天下之冲,而又任之。天下任之以冲,郑固无以克任也。内不揣力,外不揣势,乐与人之争而受其伤,郑殆以国为牺乎!楚之愚,以晋之急郑也。急郑者,晋之愚,楚因其急而急之,故首晋以愚。晋之愚,亦以楚之急郑也。

    急郑者楚之愚,晋因其急而先为急之,故分楚之愚。楚既不能以其力堕天下于未败而争天下,晋亦不能以其力用天下而折楚,则得郑失郑,如飘风移影去来之不足为明暗也。楚乃且以此而大启吴患,晋乃以此屈于吴而亦不敢问陈、蔡之合离,天下乃以知楚之毒不我及而释忌于楚,抑亦以此而知晋之弗克大伸于楚而宗诸侯。

    于是二国者交相疲,而讲好弭兵之说进矣。

    兵已弭,晋、楚已相释,瓜分侯甸,各骛所欲,则霸者之统堕,而七国之形成矣。故之两国之争郑,其细已甚也。天下者,持于大力者也。细已甚,则交不足以持,而天下遂裂。不揆于势者,势之所自圮,况夫郑之以身任咎府者乎!漫然而召人之争,漫然而竭力以争之,相乘于一朝之忿,竞力于尺寸之壤,如姑与妇之竞一帚,而帚且自重也。天下以裂,生民以痛,不亦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