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二十年过去了,他老了,她也老了,这宫廷的日日夜夜如此漫长,时光仿佛凝滞不动,宫殿也总是旧模样,总让人疑心他们仍然困在当年的皇宫里,从来未曾走出来过。
她向来是三个人里最果决的一个,不然他也不会做了官家也仍然叫她阿姊。
“听闻圣上要去春狩?”她也端起茶来,不紧不慢地问道。
官家的脸上有瞬间的尴尬,做帝王固然是百般好,但明面上总归是不自由,因为动一动都劳民伤财,明眼人都看得出官家对春狩的兴致勃勃,但官家自己却不能承认这一点。
陈大人大概也不知道,她一句话就差点把整个春狩问没掉。
“也是钦天监说,今年春天天气好,再者也辛苦了大半年了,所以想去猎场松快松快。”官家自己也觉得心虚,所以先拉钦天监出来挡一挡。
长公主听着也想笑。
他倒坦诚,纵使自己也觉得不像话,还是如同当年一样。
他们之间,从来是不需要谎言的。
“春狩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辛苦了一年,圣上正好去求个好兆头。为的是边疆战事不要再起,百姓安居乐业,想必他们也没什么话说。”长公主淡淡道。
御史台那些人,也有点过分嚣张了。若是修三大殿那样的事,劝一劝还犹可恕,连个春狩也管起来了,只怕真是忘了这天下姓什么了。也是如今官家脾气好,若是父皇当年,只怕早杀几个来教教他们什么叫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了。
但脾气好也有脾气好的好处,就像现在,因为她开了头,他自然就会意接话,甚至顺着她的话道:“有魏侯爷在,自然是安稳的。”
长公主笑了,道:“圣上说得是。”
帝王也有许多种,有父皇那样英明神武的,自然也有他这种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虽然灭起臣子的九族来时也未曾心软,但总归是行事更委婉柔和。相比之下,不管是她,还是老七,当年都比他更刚直。
不然老七也不会折在诏狱里,过刚易折,过柔则靡,是书上的古理。
而他也确实过于靡徒了点。做夺嫡的皇子时固然好,做君王就有些失了尊贵。
“听闻有人动摇军心,又是在花信宴上,阿姊可自定之,不必经过宫中。”官家主动道。
长公主听得只想笑。
都是读过史的人,这句话也颇有那句“君可自取”的风范了。
她也并不接他的话,只是又问道:“听说阿偃换了太医,究竟如何,怎么又说病了呢?”
阿偃是赵衍泽的小名,她问侄儿的脉案,他竟也心虚,搪塞道:“不碍事。就是出宫去了沈家一趟,冻的,多养养就好了。”
那叶家的女孩子,借市井人的口,说他刻薄寡恩,真是说绝了。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推了几人出来背黑锅了,钦天监,沈家,还都是对他忠心耿耿的那一列。
长公主也懒得点破他,只是起身道:“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我还想着,陛下春狩的时候,能让阿偃一起随行呢。记得当年父皇还在的时候,每年春狩,我,陛下,阿七三个人,总是形影不离的,让太后娘娘好生担心呢。”
她提起当年,官家顿时眼睛也亮了,他们都老了,钝了,眼角也都有了皱纹了。这宫廷熏人的暖意,和无上的权力,像污水一样浸泡着他们。所以想起年少时跟着先帝去春狩,因为要表现,要显得勤勉,显得英勇,显得孝顺,所以早早赶在天亮前去皇帐前伺候,每一句答话,每一个抉择,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旁边还有虎视眈眈的皇子们,随时准备抓住他这个太子的一个错误而大做文章,如同一群饥饿的鬣狗,随时准备围上来将他们三人分食殆尽。
那感觉如同头顶悬着利剑,没有人经过那么巨大的压力还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