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唏嘘道:“话又不可这样说,十万、二十万两是小数,可开了这个先河,往后这内帑,岂不成了他们的后园,想来就来,想取便取?”
萧敬便噤声了。
弘治皇帝越发觉得,这萧敬实是无用,便摇摇头:“不知方卿家从天津卫回来没有,明日让他觐见吧,朕想听听他的意思。”
萧敬只好躬身:“遵旨。”
………………
马车连夜自天津卫赶回了西山。
方正卿歪在朱秀荣的怀里,眼里还残留着昨夜的泪痕。
方继藩让朱秀荣坐在大沙发上,自己则坐在车中的小沙发,迷迷糊糊的睡了半宿,起来时,天色已是渐亮了。
西山就在眼前。
方继藩却仿佛做梦一般。
父亲去了黄金洲,却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这个时代万里的碧波,就如天堑一般,要跨越天堑,死亡率极高,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
先行出发的军户,有三万三千户,加上携带的家眷,有近八万人。
如此庞大的移民人口,等于是朝廷付出巨大的赌注,进行了一场冒险。
若是船队覆灭,就全完了。
可是……任何一个有进取心的民族,怎么可能坐视天边的丰腴土地,视而不见呢?
方继藩曾经,是一个多愁善感,脱离了低级趣味,且心怀天下的人。
现在……也是一样!
只是,从前心软。
而如今,心肠却是硬了许多。
有时候,他明知这数十万人,可能是去送死。
可不到这个时代的人,永远不会明白,在这个生产力低下落后,在这个土地承载了太多太多人口,曾经辉煌一时,现在也依旧灿烂的伟大文明之下,有太多太多令人发指的贫困和饥饿。
单凭作物的改良,只能勉强让人不饿肚子,可放眼看去,依旧到处都是赤贫,是饥饿,是积弊重重。
没有痛下决心,没有直面困难,敢于牺牲,纂取未来美好生活的决心,单凭着所谓的情怀,不过是让人良心上好受一些罢了。
方继藩无所谓良心,良心不过是懦弱者的遮羞布,他要卖更多的房子,安置更多的流民,建造更多的作坊,将这一滩水,搅活!
他要让数十万人,踏上极西之地,若数十万人覆灭了呢?
这个时代的航海,全看天命,天命若不在我,那么,那么就再派数十万人,和天命去抗争,直至苍天屈服为止。
自己的父亲若是不幸罹难,那么,还有自己,还有自己的儿子,儿子还会生孙子,那大洋的彼岸,总会有被征服的一日,十年不够,那就二十年,三十年,一代人不够,那就两代人,三代人。
这不是因为固执,也不是因为,方继藩有所谓人定胜天的狂妄。
而是当你面对这个可怕的时代,去看那一张张饥寒交迫的脸,你才会明白,这非狂妄,只是大时代之下,无可奈何的选择。
车马至西山,方继藩将方正卿抱下来,熟睡的方正卿惊醒,睁开了满是泪痕的眼睛,立即道:“爹,你对大父发过誓,不许打我的。”
方继藩一见这没出息的样子,就牙痒痒:“我是拿你几个师兄的脑袋发的誓!”
方正卿立即发出哀嚎:“我要大父,我要大父……大父……呜呜呜……”
朱秀荣下车,略带嗔怒:“孩子刚起,你吓唬他做什么,他还是个孩子啊……”
安置好了朱秀荣和方正卿,宫里便来了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