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那人长到了十几岁,都不大分得清笑着的脸和愤怒的脸。许许多多对寻常人来说与生俱来的情感,他得慢慢记下来、细细地分辨,才能了解的。”

    老道微微皱着眉。

    李云心便想了想:“譬如你在夜里走到巷口,看见两个歹徒在持刀抢劫一个女人。你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其中一个歹徒看见你了。于是满脸愤怒,转身拿刀远远地指一指你——你说,他是什么意思呢?”

    老道眉便皱得更紧了。仔仔细细地想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说:“莫不是……叫我走开,不要多管闲事的意思?”

    ——他觉得这答案太简单,李云心想问的绝不会是这个。但一时间之间又实在想不出旁的。

    但李云心却淡淡笑了笑:“正是这个意思——常人都会这样想。但是对于那种人来说……或许他心里先要愣一愣。愣一愣,想一想那个歹徒那种表情是什么——哦,是生气的意思。然后再想一想,他生气地用刀指着我,是要做什么?可是他怎么知道呢?一个人指着另一个人,可能是有事要谈,可能只是随便指一指,可能是指他身后的人——他怎么知道,那歹徒指自己做什么呢?”

    刘老道此时倒是的确被这例子吸引住了。他皱眉想了一会儿,疑惑地问:“但……那贼人在行凶——做了此等事自然怕被人看见。如今他竟然看到了,理所应当晓得那贼人是在恐吓他呀。”

    “问题就在这里。”李云心顿了顿,轻声道,“常人觉得歹徒持刀抢劫是坏的。但如果那人并不觉得坏呢——他认识不到抢劫别人、用刀子割别人,是一件坏事呢?他无法体会那个被抢劫的人、被刀子割的人的感觉呢?”

    刘老道愣了一会儿,略微体会到了些李云心所说的意思,随即愕然:“……当真有这样的人?”

    李云心低头看了一眼炉中的炭火,拾起一旁的炉钩拨了拨。然后轻声道:“我就是那样的人。”

    老道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听李云心轻声地、慢慢地说下去:“那例子是略夸张。实际上小时候,我是那样子的——也不常觉得疼,事事都麻木。别人的情感行为我挺难理解,别人出于本能做的事,我得细细想一想、才明白。”

    “于是被当成智障。我小时候住的那种地方,又不是什么好场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圈在在一起,哪里有人管呢。智障总要被欺负……打骂啊、不给吃饭啊,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常人或者觉得难捱、生不如死。可是在我那时候看……没什么感觉的。”

    “我不大能感觉到痛。别人骂我、嘲笑我,我不晓得他们究竟是什么意思。不晓得是什么意思,当然也不会害怕难过。有人对我好,偷偷给我吃的,我也没什么感觉——我也不晓得那人对我好什么是意思。我……就只有一个躯壳。常人的躯壳里盛着七情六欲,但是我没有。”李云心停下来,想了想,“所以来到这边,你知道,我修行很快。”

    “那些道士要渡什么劫、要绝情弃欲……他们搞的这些,我早体会过了。道士要太上忘情、剑士也要太上忘情。他们修几百年要的结果……从前我生来就是那样子。”

    刘老道目瞪口呆,着实不晓得该说什么好。盯着李云心看了好半天,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那么你……如今……”

    李云心笑了笑:“如今?如今自然是如今。但那时候啊……我该怎么做呢?”

    “人说我是智障,其实我并不是。实际上,我比那些人都要聪明——只是我有许多许多的事情要去观察、去学习、去思考。譬如后来慢慢意识到,有人向我挥拳头,是要打算打我的。常人见了就害怕,就会躲。我呢,先看到他向我挥拳头,然后想清楚几种可能——他大概要做什么。再根据当时的环境、情况,从这几种可能里找到‘最有可能’的那一项,接着再想他们遇到这种可能性会怎么反应?会笑呢,还是会叫呢,还是会哭呢?”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