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这一定是一辈子最他妈难吃的菜。人人兜里揣着三个小瓶子，一瓶子盐，一瓶子辣椒面，一小瓶子味精，开口吃之前全在饭盒口抖搂瓶子，咸和辣是最廉价的美食。教室里吃饭时，要好的同学彼此换口家里带来的咸菜成了乐趣。寒假里，学校组织补课，学生统一到中学住宿，义务补课，老师们为中学的名誉而教。集中补课的共有三十人，预选考试的前三十名，这些人都是考学的种子。
复习的八丫和李天俊也在这个班里。“去年预选只要前十名，你都进去了，今年反倒没进去。”又瘦又小的八丫长一脑瓜子好头发又浓又黑，双辫自脑后长过屁蛋儿，整个身体的营养聚到发梢，人有点发蔫儿，头发散开像一头半睡半醒的小狮子。她面无表情地回答杨光，“今年复习生减三十分后再排名，没进前十五。”“不上高中吗？”“我坚决不上高中，一定考师范。你说说，哪儿讲理去，十四名你就完蛋，偏偏十五名。哎，现在你的心情就是不一样，有心思主动搭话啦。”“我八成是充个数，十五人中我希望最小吧。千万别误解我是沾沾自喜。”“嗨，不好说你，谁想过你会进前十五名。初二的时候，老师说你能一天只看一本书，讲啥课你都不听，自己干自己的，问你的问题都答非所问，竟然问代数老师化学题，跟谁也不说个话，最近好像变点。”“不是不听，以前听不懂啊。增强和你一样，也是就考师范吧。”“去年前十名他压根就没进去，也没考高中，今年减三十分更没戏，决定今年考高中。”“增强算是陪着你吧？哈——。”“别瞎掰，八字没一撇的事。”“李天骄，你呢？”这时杨光察觉他要走，忙搭个话。李天骄的身材与八丫对比强烈，全家好吃的东西都进他嘴里，“我啊，啥都行，考个就行呗。”
学校在村子西头，距离集市三百米，阳历逢十开集。集市正中间有个羊汤烧饼摊。上面被墨绿色的帆布篷罩着，中间的面案上，紫红枣木擀面杖不停地在面团上滚动，碾轧成的薄饼随即成批贴入后面红红炉膛的壁上，面案右侧是一摞一摞待售的烧饼，刚出锅的烧饼鼓着肚子热情地游说你兜里的钱币蹦出来请它。面案左侧是口特大号的铁锅，架在废铁桶改造成的灶上，灶膛里劈材燃起的橘红色火苗上窜舔着铁锅底，裹着一层薄薄精肉的肥羊大骨头在锅中沸汤里上下翻滚，不喝也勾引你看上一眼，况且正值身上棉衣努力阻挡寒气的隆冬。锅边平台的后排是一溜搪瓷盆，一盆一样：精细的肚丝、口条丝、肺丝、肠圈、薄薄的头肉、微黑的蹄肉、人见人爱的拆骨肉丝；前排是一溜调料瓷碗，一碗一味：精盐、味素、胡椒粉、蒜泥、葱花、韭菜花、辣椒面、万万不可缺少的翠色干香菜屑。
“羊汤五毛，烧饼一毛半哪！”摊主不间断地吆喝着，一家人忙得屁颠屁颠的。“老板，来一碗羊汤，五个热烧饼。”“来喽！”声到人到，面案底下左手托出只蓝边大海碗，右手在搪瓷盆中一探立即缩回碗中，从开头到末尾抓个遍。美哉这速度，骗人也在潇洒的熟练中，其实碗里没什么硬货，也没进多少东西。“老板，多来点口条呀。”“好嘞！”碗先坐到客人面前，然后不紧不慢的在食客眼皮子底下，撒下你看着真真切切的口条丝，随后冲进一舀子滚烫泛白的骨头汤，旁边是一摞五个烧饼白瓷盘托着。辣椒面胡椒粉就随你个人口味了，只要碗中货底不净，汤可以给你添加到散集。“羊汤，羊汤，喝的就是这口汤。”“对对对，喝的就是这儿口儿。”“好汤，好汤！来，添汤。”
学生从来不为享受美味，是来解决腹中的饥饿，汤汤水水一碗就够了，肉多多益善，烧饼吃了还带走晚上接着吃。半天的市场，中午一过，人群散去像风刮走潮水退却一样快，妙处就在要散集的时候，三十个饿鬼奔着半价烧饼而来，叫作吃“散集”。不卖呀？不会的。老板都熟悉了，隔老远就打招呼：“大学生们来了。”只有这帮人另类，连走路方向都和人群逆着。烧饼不是每个集都能吃到的，剩的量少时只好让着女生了，不用担心的还有油条、面条。
田老师是民办教师进修后分配来中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