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有什么东西揪住他的感觉,棋弈得极勉强、滞涩。营长弄不清这是什么缘由,瞟了黑四一眼,而后低了头,调动起全部的兵力,长驱直入,直捣黑四的帝都。

    黑四仍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意念总集中不到棋盘上,他的脸色枯叶一般暗淡,腮边那条形疤痕在月色下闪着一种古怪的光。

    好一阵,黑四的注意力才又回到棋局里,他将黑将挪离士角,“嘣”一声扣到中桥的相位上。

    这一声好闷!

    营长不觉倒抽一口冷气。黑四这一着,不但化解了营长苦心经营的全部攻势,连再走和棋的余地也荡然无存。

    但很快营长就释然了,这其实早就是他预料中的结局。他把石桌上的棋子一颗颗拣进红漆木盒,盖好,双手递向黑四。

    黑四却依然凝望着石桌,没有伸手,良久,他才站起身,对营长说:“我们之间真正的对弈,恐怕不是在这石桌之上。”

    说完,黑四把目光移到翠姑身上,翠姑浴着皎洁的月华,静如处子。

    黑四转身,离开石桌,隐进那绰约的吊脚楼。

    第二天,黑四和营长同时离开了半边街,黑四还带走了吊脚楼上那几堆篾缆。

    不久,半边街就风闻洪江又打了一次大仗,洪江城的防守本来固若金汤,但还是被解放军的队伍架起云梯,强行攻了上去。

    那云梯据说都是篾缆扎成的。

    这消息数日后就被雄河上的一只木船所证实。这木船是从雄河下游驶上来的,船上有两个死人,一个活人。

    死人是营长和翠姑,活人是黑四。

    那晚,当解放军的队伍登上城墙时,营长就知道只有撤退一条路了。他想起了那红漆木盒,便回到卧室,他要把盒子从保险箱里拿出来,好让它尽快回到它原来的主人手里。可盒子已经不在,翠姑也不见了踪影,营长心里什么都明白了。他赶紧跑到城墙上,果然见翠姑抱着一样东西,向一个刚从云梯上翻过来的汉子奔去。营长看得真切,那便是身着解放军军装、名震雄河两岸的黑四。完璧归赵,这当然是营长父亲的遗愿,翠姑是深谙其理的。然而,营长心中此时却滋生起浓重的悲凉和惆怅,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于郁闷、凝滞的胸腔。他开了枪,并在翠姑倒下的时候,把冒烟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黑四把营长和翠姑合葬于落霞坡上,那装着檀香木棋的方盒,也放进了棺椁。旁边,是颇受弈人称道的一代弈雄花龙。

    黑四为营长和翠姑抔上最后一杯黄土,深深鞠一躬,缓缓走下落霞坡。夕阳顷刻消逝,天空暗淡下来,只有黑四腮边那条疤痕,如秋叶般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