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亮。漆香格外温润清馨,犹如大媳妇刚洗过的发丝里透出来的气息。门槛外青石板旁边的那架摇床也上了漆,徒然间就比原来多了一份鲜活。

    四爷端过一把竹椅,请严漆匠歇着,尔后从身上掏出四元多一包的白沙烟,递将过去。严漆匠也不客气,接烟于手,叼在嘴上,又伸长脖子,把烟头戳到四爷划燃的火上。

    “四爷,你这老材,恐怕……”严漆匠悠悠吐出一圈灰白的烟雾,眼睛似开似合,一脸神秘,“恐怕是漆不得的。”

    “严漆匠,你就别打趣了。”四爷笑嘻嘻地说。

    “一漆,你就难得占份了。”

    “我这半入土之人,谁还抢得了先?”

    “刚才,我烧纸的时候……”严漆匠又悠悠吐出一道烟雾。

    “不,不会的。”四爷显得很自信,对严漆匠的话毫不介意。

    “这老材,是我漆过的老材中极少见的一副,这么好的老材,没有那么大的福气……”

    “春牛来罗,春牛来罗!”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一片欢呼声,打断了四爷和严漆匠的话。

    只见一群光脚板的小孩,簇拥着一个勾腰驼背的老头,挤进了槽门。老头脚上穿着缺了鼻头和断了屁股的草鞋;衣服丝丝缕缕,袖口破到了肘子上,又格外邋遢,油巴巴的,光可照人。身上背着一个褡裢,两头都装得鼓鼓囊囊的。他举着用长形萝卜做的有头有角、有四脚有尾巴的“春牛”,兀自走进四爷的堂屋门。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一进槽门二进厅,

    三进堂屋来送春,

    今年雨水好,

    耕种有十分;

    一日得蚕九日得薪,

    财也发来人也兴。

    念毕,将春牛往家先牌位上摆端正,再装模作样作了三个大揖。

    这老头是远近闻名的十只瓢。这是人家根据他十个指尖上的纹路给取的美称。因为他的十个指头没一只是“箩”,都是“瓢”。十只瓢自己亦常眯了双眼,得意地炫耀:“我有十只瓢,一辈子吃不了也用不了。”十只瓢竟真的四季不沾阳春水,就靠着给人吹唢呐、唱葬歌和送春牛这类轻松事过活,清清畅畅地活了几十年,惹好多人艳羡得直流口水。还有人神乎其神地说,十只瓢凭着自己那十只瓢早成了村上的首富,就是这几年到深圳、海南做过大生意回来的人,也不见得比他强多少。一位老妇人作证,有一次她在镇上看见,十只瓢将褡裢里的粑粑、豆子和大米一类的东西倒出来,一下子就换了二三十元亮花花的人民币;说不定十只瓢家里的每一个屋角、每一块天花板,都塞着一把一把的票子哩。

    四爷早做好准备,等在那里。待十只瓢手脚完备,转回堂屋门边,四爷就把一瓜勺大米嗖地倒进十只瓢的褡裢,还顺便往他的破衣服里塞进几只角票。一边乐呵呵地说:“今天我办大事,难得你这位大吉人的金口玉牙。”

    “恭喜恭喜!”十只瓢把肩上的褡裢扶了扶,迈出门槛。在门边的青石板上停了停,就高高抬了腿脚,走向禾堂上那闪映着漆光的老材。

    “哎呀呀!四爷你好能干,好福气!我十只瓢走村串户,看的不少,可从没见识过你这么上好的老材哩。”十只瓢站在老材旁边,大惊小怪地嚷道。旋即又转向严漆匠:“你严漆匠到底是严漆匠,这手活绝了,绝了!”

    十只瓢这几句信口道来的口水话,早将四爷和严漆匠逗得眉开眼笑。

    “先让我试试吧!”十只瓢忽然间突发奇想,不禁眉飞色舞起来。他迅速取下肩上的褡裢,上前攀住油漆未干的棺墙,屁股一翘爬进去,然后放倒身子,躺下来。

    四爷和严漆匠觉得蛮有趣,高声笑骂道:“十只瓢,你这不得好死的,造什么孽哟!”

    “舒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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