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语花,嬛伶扮范介夫,三人功夫本来很好,学起来十分快。其余贴旦、小生、老生、老旦、净、丑按照行当分了角色,恰好又是嫱伶和嬗伶两个帮衬台下杂物,嬗伶道:“这好,比在台上卖力气轻松多了。姐姐们,你们好好演,领好、收银子的事情交给我就成了。”一船的伶人各安本分,只等着腊八一到,开锣唱戏。
到了腊八这天,西湖岸边大大小小的寺庙都要赊腊八粥,方圆十数里的百姓都赶往西湖来。白日上了香,领了腊八粥,暖暖和和地喝了,找个避风的地方坐起来,只等着倾月班新戏开锣。冬天日头落得早,但见西山没了天光,倾月班船头的灯笼一亮,看戏的人就都涌了过来。姜伶领着几个丝弦鼓板先吹弹起来,船下一片嗡嗡的人声,看客们个个兴致高涨。只听鼓板“嗒、嗒”一敲,媖伶扮的老生上场,缓缓唱了一曲【西江月】:“真色何曾忌色,真才始解怜才。物非同类自相猜,理本如斯奚怪。奇妒虽输女子,痴情也让裙钗。转将妒痞作情胎,不是寻常痴派。”两曲唱罢,底下看客就都喝起彩来,只盼着生旦二角早些出来。
一时正戏开演,台上演尽了女儿情长,相思离恨,看客们也都随着台上喜,随着台上悲,孤山湖岸边除了鼓乐唱曲的声音,竟无人声嘈杂。待演到第十出《盟谑》,只见崔笺云拉了曹语花的手,道:“只是我们结盟,要与寻常结盟的不同,寻常结盟只结得今生,我们要把来世都结在里面。”于是两个跪在佛台下结了盟约,崔笺云便唱起【东瓯令】:“宵同梦,晓同妆,镜里花容并蒂芳,深闺步步相随唱……”彼时船舱里嫏伶正忙着帮嬛伶改换戏装,两个人听前头两个旦角在那里作戏盟誓,都停了手静静地听着,等婳伶和娴伶唱完了,她两个又相视一笑。
夜深风寒,倾月班的《怜香伴》演了已经大半,台下并无一人走开,老老少少的都等着那最后团圆时刻。第二十七出时,崔笺云和曹语花再遇,两个人携手相拥,曹语花唱道:“情痴两字,毕竟输我辈裙裾。笑世上薄幸男儿,笑世上薄幸男儿,半路把红颜丢负。不枉了闺中豪杰,女中丈夫。远隔着万水千山,远隔着万水千山,跋涉前来,还趁我残生未殂。”台下的看客们听了又是欢喜又是悲伤,喜是为了这两个丽人儿再遇,悲是为了曹语花相思一病,这情分,果然世间少有。而倾月班的女伶们,不管是台上站龙套的,还是台下打点各项杂事的,都痴痴地盯在那里,仿佛这戏不是演的,却是真的。到了最后一出《欢聚》,众女伶齐声唱了下场诗,戏船下骤起喝彩欢呼声,一阵阵叫好如风浪般掀了过来,那打赏的银钱噼里啪啦似下雨般地往嫱伶和嬗伶捧着的大笔洗里扔来,泼洒了一地铜钿。好些看客仍觉得不过瘾,嚷嚷着再来几段,嬛伶等亦不推辞,将方才戏里几个好听的、要紧的务头[ 务头:戏曲、说唱艺术术语,指曲中最紧要或最精彩、动听之句。]又唱了一遍,船下又是一番叫好、打赏,直闹到三更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