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你写的话本,我就极喜欢这个故事,如今改成了戏,就更好了!”“为什么?”李渔问道,“因为这刘藐姑和谭楚玉的深情?”嬛伶笑道:“谭楚玉身为富家子弟,为了刘藐姑甘愿落在戏班子里吃苦学戏,自然是个痴情种子。这刘藐姑为了谭楚玉的一腔真情,不惜以死相报,更是情痴。不过,叫我感怀的,不单单是这两人的情,而是这戏中戏的意味。”说着一叹,若有所思地道,“你看,刘藐姑借着演《投江》,学钱玉莲殉情,这戏中人和演戏人浑如一人,戏中的故事和演戏人的故事也浑如一个故事。然而,戏中人和演戏人终非一人,纵然故事相像,此情也有不同。如今你这戏写了出来,叫我们这些做伶人的演,就在之前的浑如一人和终非一人上又加了一层真假莫辨的意味。这情思,细细想来,牵缠万绕的,似乎永远也想不尽。”李渔笑道:“恐怕,能有这想法的也只有你了。你呀,似乎就是活在戏里的,这凡尘间的事到了你那里,还不如一出戏来的热闹。”嬛伶摇头道:“我又不是什么藐姑仙子,怎么会不食人间烟火?我只不过在体味人间情的时候多想了一点戏里的情,就显得虚幻缥缈了。其实在我看来,人生中有些不可得的飘渺和希望也是好的。至少,可以让人有个好好活下去,开开心心活着的理由。”

    听嬛伶这么说,李渔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她的手,问道:“你的心意,还是不会改吗?”嬛伶撇过脸去,轻叹了气道:“为什么要改呢?”李渔不甘心道:“一个情字,本该是无拘无束的,无私无邪的,为什么到了你这里却又许多的羁绊?”嬛伶不答,走到桌边,拿起方才演戏时用到的风筝,道:“一只风筝,本不值什么,一旦题了情诗,便也生出许多情来。可这风筝上的情,就像这只风筝,纵然能飞得又高又远,可到底还是要被一根线牵着。”李渔忙道:“你不是那等市井女子,你我相契不就是因为骨子里是一样的洒脱,一样的不拘吗?你为什么甘愿被世俗这根线牵着呢?”嬛伶看着李渔,道:“山水境界,第一层和第三层看起来是一样的,意义却不一样。我一介女流,从一个喜欢唱两句戏的黄毛丫头到如今是戏船的一班之主,我诚然做了许多不拘世俗的事情。然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条戏船,为了这些姐妹们。不单单是我,嫏伶、婳伶、娉伶……她们都是一样的。只不过走到如今,我从心底里告诉自己,我得是那个唯一的守候的人。你说我不是市井女子,你难道不知,成全我的正是这条戏船吗?”李渔仰天一叹,缓缓道:“这几年来,我思前想后,总想不明白你的心。有时候觉得要跟你在一起没什么难的,可有时候又觉得和你一起很难。你总说,这个戏船是从你们家出来的,你第二次的命是这条戏船给的,黄师父临终嘱托,姐妹们深情厚谊,这条戏船是你的。所以我就想,那我便连着你和你的戏船一起带走。可是,我说了,你不答应,我便又想不通了。今天再听你这一番话,我犹如醍醐灌顶。实际上啊,不能说这条戏船是属于你的,只能说你是属于这条戏船的。”听罢此言,嬛伶转过身去,低了头,在胸前攥紧了双手。李渔又一叹,道:“好吧,既然如此,看来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嬛伶把头埋得更低了,眼睛紧紧闭着。李渔笑道:“时候不早了,先歇着吧。,明天一早,咱们就开始排演这《比目鱼》,这一回,依旧叫你们倾月班轰动江宁府!”

    晚间,嬛伶同嫏伶说了排演《比目鱼》的事,嫏伶自然很高兴,两个人先研读了戏本,又说了些戏船上的事,便睡下了。嬛伶两眼鳏鳏,只是睡不着,想要翻个身又唯恐惊动了嫏伶,只好自己忍耐着。窗外的西风声渐渐凛冽了,转眼就要入冬,光阴虽说无情,可这一年比往年过得都要漫长。嬛伶朦朦胧胧,迷迷糊糊地想起了很多。想起小时候家里的事情,想起一家人生离死别,想起和嫱伶初识,想起在西湖边的那个冬天,想着婳伶、娉伶等人,也想着李渔。《西厢记》里崔莺莺有一句唱:“他做了个影儿里的情郎,我做了个画儿里的爱宠”,以前品味时只觉得是可惜可叹,如今才知道这两情难谐竟是心痛。杜丽娘说的也好:“甚良缘,把青春抛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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